2023年9月3日 星期日

在加護病房搶(救)人的故事

健保署曾經公布,每年有兩千億的費用花在無效醫療上。有一次我去健保局演講,我向他們反應,在健保局來看兩千億是很大的醫療資源浪費。我更在意的是,這兩千億元讓多少病人和家屬受盡折磨,留下多少遺憾,多久的創傷。本篇分享一個實例。

家屬來函:

我爸爸六年前罹患癌症,從此靠胃造口攝取營養,六年來生活還算正常。

直到今年四月中旬爸爸騎機車載著媽媽發生嚴重車禍,媽媽已離世...爸爸經過搶救手術後,人在加護病房已經整整2個月。


爸爸目前狀況:有氣切,呼吸器輔助呼吸。除了原本的胃造口,這次車禍大腸切除做了一個肛門造口,還有做過膽囊引流,肺積水引流,最近一直反覆肛門造口出血導致血壓不穩定,需要輸血,昨天醫生推測小腸有壞死導致細菌亂竄,建議把小腸壞死處再切除......


我們不想再讓爸爸開刀痛苦了,因為兩個月以來的治療,每次都抱著希望情況會好轉,整體看來,其實越來越嚴重。


再者他因為失去老婆,身體狀況這麼差,自覺時日無多,一直吵著要回家。

我們問他:你是想趕快去天上看媽媽嗎?他點頭。


我想請教您,如果我想讓爸爸回家斷食善終,我該怎麼做?

1.現在他因為腸子復原不好,一直都是靠點滴,沒有在餵牛奶。

2.如果回家他血壓不穩或疼痛我們該如何處理?


回覆:如果出院回家,我可以幫你們介紹居家護理所的醫護人員,到府訪視,提供必要的幫忙。(上傳臨終照護的文章,給家屬參考)


家屬:爸爸現在情況肛門造口一直出血,時常要輸血,血壓不穩,又要打血壓藥。現在水腫很厲害~意識清楚。醫生說要安排手術切除小腸,但我們不想再讓爸爸痛苦了。


回覆:了解。水腫厲害,表示點滴太多了,要求減少。要求轉安寧病房,至少要求安寧共照。

如果到安寧情況控制的好一點,再要求𨍭居家安寧。


家屬:還是一樣在加護病房,不能轉安寧。

這陣子就一直出血....輸血...。問醫師可不可以不要點滴,不要輸血?

醫師說不行,這是謀殺!


回覆:每個醫師作法不同,我有遇過家屬拒絕讓病人輸血、打抗生素、打點滴,後來病人敗血症往生的。看來這位醫師不接受這種作法。沒法子,就只能祈禱了。祝福!


三週後。


家屬:醫師你好~爸爸在今天往生,不再受病痛折磨了。謝謝您的諮詢與關心!


回覆:阿彌陀佛,爸爸終於沒病沒痛,自由自在,與媽媽團員了。辛苦了,祝福!


病人受傷後兩個月,家屬第一次與我聯繫。這中間家屬幾次要求,醫院不讓病人回家,也不轉安寧。病人受傷三個月又六天後,於加護病房嚥下最後一口氣。留下在加護病房多受罪一個多月,且無法回家善終的遺憾。


過去數十年,只要病人的死亡出乎家屬意料之外,醫師常有被告的風險。幾乎所有醫師都不希望病人在自己管轄之下死亡,讓病人活著(不論品質如何),成為醫師心中最重要的目標,「以病人為中心」被拋在腦後。


什麼時候,台灣會出現另外一種訴訟(像歐美國家經歷過的),家屬告醫師沒有在適當的時機放手,即使病人和家屬頻頻要求仍不放手,讓病人失去回家善終的機會。假如台灣出現這種官司,應該會成為社會矚目的頭條新聞,全民關注之下好好討論、好好面對這個迫切的議題:醫師何時應該放手?適時放手是醫師應該具備的專業素養。歐美國家的減少無效醫療政策,就是一次一次具有指標性的訴訟而逐漸建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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