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權」誠可貴，「死亡權」要捍衛

從事推廣善終志工的這幾年，發現我必須面對的兩大框架是「死亡禁忌」與「飲食迷思」，人們認為死亡就是不好的，要避免的，所以竭盡所能要讓病人活下去，而忽略了當事人有何感受，有無生存的意義、品質與尊嚴。再者所有人都認為病人怎麼能沒有吃，那不是餓死了嗎？反而忽略了病人本來就不想吃、不能吃了，是我們硬塞食物、強迫病人吃。自以為是好意，其實是在殘害他人的生命，剝奪了其自然死亡的權利。

有位八十七歲的老太太糖尿病多年，晚年失智，因為吞嚥功能退化，被插上鼻胃管。一年以後，背部、臀部有兩個碗公大的壓瘡，房間充滿了異味，居服員通報居家護理所來協助。醫師和護理師花了一個多小時幫老太太的壓瘡做清創，沒有意識的老太太全程全身顫抖，表情痛苦。阿嬤整個後背體無完膚，布滿大大小小新舊壓瘡的痕跡，將近十個傷口。右腿從腳踝以下黑掉、壞死了（血管阻塞組織缺氧）。

居家護理所的護理師很少主動勸家屬幫病人斷食，看到這位病人情況這麼悽慘，她告訴主要照顧者（病人的兒子和媳婦）：「阿嬤身上的問題都沒有改善的可能，她多活一天，就多痛苦一天，你們要不要考慮不要再灌食了。」當她們走到門口要離開時，聽到病人兒子故意放大聲量對著媳婦說：「不准減食，我們要盡力而為。」媳婦事後詢問護理師：「我可以偷偷不餵嗎？」護理師可不敢承擔這個責任。

四天以後病人安詳往生，沒病沒痛了。

媳婦私底下告訴護理師，她去樓上神明廳問神可否停止灌食，三個聖杯，所以停止灌食已經第四天，先生不知道。

演講中，我常舉這個例子，聽眾看見病人背上碗公大的壓瘡，無不露出難過、驚恐的表情。我說這媳婦救了婆婆，難道病人的兒子不愛自己的媽媽嗎？不是的。他是被「生命權至上」的觀念卡住了。沒有體會阿嬤的肉身已經嚴重衰敗，勉強靠著飲食維持呼吸、心跳，但是已經沒有生活品質，也毫無修復傷口的能力。

他沒有想到順應自然法則，阿嬤早就死亡，靈魂得到自由了。這樣強留她不堪使用的肉身在人間受苦，是剝奪了阿嬤的「死亡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長生不死，順其自然安詳的離開人世，也是人的基本權利啊！我們有何資格利用外力來干擾他們的「善終權」呢？在呼吸、心跳停止之前，都是生命，我們其實同時侵犯了他們「善生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