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2日 星期一

寫回憶錄也是一種社會運動 (弟弟畢恆達回憶錄自序)

弟弟畢恆達的回憶錄不像什麼偉人傳記,比較像「張良澤四十自述」(弟弟已經六十有六),就是平實的自我揭露,成長經驗與社會脈動緊密連結。生活在同樣時空的你我,一定能深受感動、啟發,或者豁然開朗。



告別三十幾年的教學研究生涯,迎來人生的另一階段,回首前塵,恍如一夢。人 生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 

退休前,臺大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的學生除了舉辦退休會之外,也找我訪談,談我 的學思歷程。我一面修改訪談稿,一面將回憶兒時宜蘭生活點滴的短文放在臉書。有 一天半夜,收到遠流總編輯明雪的訊息:「小畢,回憶錄我來幫你出好嗎?」隨後就 約了編輯會議,訂定出書流程。 

我本來不喜歡將個人的生活公開與陌生人分享,所以旅遊、過生日、饌美食都不 會在臉書上貼文。遠流編輯團隊說服我的是「回憶書寫」的公共性,從一個人的生活看到一個時代。 


我是四年級尾巴的學生,可以說是最幸運的一個世代,避過了戰亂的悲慘,但又有貧窮戒嚴的生活經驗,再到歷經富裕的社會。這裡可以從三個面向來談:經濟上, 從貧窮到富裕。我在宜蘭偏鄉出生,小時候連吃東西都必須很節儉,麵筋貴了五毛錢 所以吃醬瓜,家裡難得有個水果罐頭,因為捨不得吃而過了保鮮期。但是隨著臺灣經 濟起飛,自己雖非富裕階級,也不玩股票,已經可以過著衣食無虞並能出國旅遊的日 子。因為有著兒時節衣縮食的經歷,所以懂得安穩生活的可貴。 


政治方面,從威權戒嚴到民主自由。我沒有歷經父母輩的戰亂流離、家破人亡, 但是有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在戒嚴、白色恐怖的政治控管中。從小言必稱反攻大陸、匪 諜就在你身邊,禁書禁歌俯拾即是,然後居然政黨輪替了,甚至同性婚姻合法了。因 為曾經受到黨國教育的荼毒,更能珍惜民主的不易。

 

科技上,從手工到AI。小時候自己動手做玩具,用毛筆寫作文。到圖書館找書要翻閱卡片;出版社團通訊則需刻鋼板油印。訪談時用隨身聽錄音,手寫逐字稿。後 來有個人電腦、智慧型手機了,接著有 可以幫忙規劃旅遊行程,提供諮詢與浪漫戀情,甚至幫忙撰寫論文。因為有過一切手工製作的鍛鍊,沒有坐享其成,才能練就 扎實思辨的功夫。

 

為了臺大城鄉所的《城鄉通訊》退休專題,我已經將訪談內容整理出四萬多字,在此基礎上,逐步補充。既然都要撰寫出書了,於是花了很多個晚上,重讀前後二十 年數十萬字的日記。這一讀,非同小可,記憶竟然與當時留下的記錄存在不少差異。 


有些事因為不願回想而遺忘,有的則留下感覺但實際內容已漸模糊了,有的回憶已經 無法證實是否曾經存在。就連怎麼開始寫日記,都不是那麼簡單。

 

本來我以為是在小學六年級左右,讀到《國語日報》一篇文章說,寫日記可以增 進作文能力,於是下定決心寫日記。等重新閱讀當年的日記,才知道原來是《中央日 報》一篇述說寫日記好處的文章做了引子,主要還是因為國中二年級快結束時思念一 個人,情感需要出口,才開始寫日記,而其中有不少頁,在讀大學時因為往事不想再 提起,而將之撕毀。 


既然要寫自己,就碰到一個問題,究竟要挖掘到怎樣的程度?我有勇氣面對那麼 內裡的自己嗎?為此,我還特地找了國中、大學的同學,想從他們的眼中回看自己。 不過,很多過去的事情,他們身在其中,並沒有察覺,我也不方便揭開質問。我在明 處、他在暗處的互動,有點奇幻,有點辛酸。也許某些事情就暫時放在那邊,等待終 有一天時機成熟。 


我並不是一個有什麼了不起的人,但經歷過不同的時代,參與過不少重要的社會 事件,像是女廁運動、白絲帶運動、反市府推土機運動、推動男女合宿……;做過一 些有趣的研究,如已婚婦女住宅空間體驗、街頭塗鴉、阿魯巴、陰莖獨白……;寫過 幾本還算對社會有點影響的書籍,如《找尋空間的女人》、《空間就是權力》、《教 授為什麼沒告訴我》……。透過這本書中我的主觀視角,窺探一個世代的成長演變,

 

能對讀者有所啟發是幸,至少希望是個好聽的故事。 這本書從發想、撰寫,到編輯出版的過程中,遠流的明雪、孜懃、意雯,以及文龍,全程給予許多熱誠的關注與建設性的建議,在此由衷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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