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可思議（七十回顧）

有年輕網紅SALU邀請我用十八分鐘講「這就是我的人生」。進入我腦海的是「人生，不可思議」，這句話聽起來是讚嘆，然而不可思議的不是外人所見的那些成就，是我從那些暗黑人生中走過來了。

  馬克吐溫說：「每個人都像月亮，有外人所知光鮮亮麗的一面，也有不為人知的陰暗面。」外人眼中的我：台大醫學系畢業，擔任過復健醫院院長，醫學院教授，旅遊45國，出版四本書，第五本剛完稿。私底下我要面對的是：嚴重自卑、焦慮，高中開始胃痛，四十歲開始失眠，五十歲開始過敏咳嗽。

這是小學三年級時父親用腳架拍下的全家福，是「甜蜜家庭」的假象。其實我有個慘澹的童年，物質的匱乏不算什麼，父母的打罵教育，沒有讚美、沒有陪伴，我有嚴重「愛的匱乏症」，覺得人生活著很痛苦。即使已經上高中，我仍經常性抱怨：「父親疼妹妹、媽媽疼弟弟，沒有人愛我。沒有人愛就算了，將來長大我靠自己。」（這段話，小學的我膽敢寫在日記裡，被父親罵不知感恩，將來我當母親時要拿給我看。）殊不知妹妹的感受是她沒有童年，弟弟被爸爸用皮帶抽，媽媽為這個家受盡委屈。父母對我們的要求就是「好好讀書」，其他一概禁止。在反攻大陸的肅殺氣氛下，小學時候，我小小的心願是：「千萬不要打仗，希望未來可以念大學。」（註：不要打仗最好，但絕不能投降）

初中、高中的六年，人生是黑白的，這是我北一女時代，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那是寒窗苦讀的時代，我盡了百分之百的力量在課業上，沒有課外讀物，沒有電影，沒有娛樂，沒有人生歷練。把最好的青春投注在沒有營養、我痛恨的教科書上。那六年，我停止成長。假如投注百分之八十的力量，也會有相同的結果，那麼百分之二十的力量就是白白糟蹋了；另一個代價是糟蹋了健康，從高中起我長年胃痛達二、三十年。（註：北一女時期，上課以外，中午休息時間我在大禮堂溫書，下了課吃完晚餐，我在自習教室溫書，自習教室關閉後，我去外交部的街燈下溫書。因為在宿舍，我怕吵。讀建中的先生說：他考前一個月才溫書，表示他比我聰明，應該是吧！印象中北一女每天都有小考。）

一直到當了住院醫師，才不必為了考試而唸書。才真正體會了閱讀和學習到有用知識的快樂。幸運的是我喜歡醫師的工作，有助人之樂，也有成就感。此時也成家、養育兒女。開始面對事業、家庭兩邊都虧欠的掙扎。

當醫師是一種運氣和福氣，與先生結褵是另外一件幸運的事。理想夫妻的條件其實是：三觀相同、各自獨立發展、互相信任支持與尊重。共同興趣也很重要，我們都喜歡旅遊、攝影、藝術、大自然與健行。攜手同遊四十五個國家，包括南北極和五大洲。

自卑的另一面就是「自責」、「自我挑剔」、「永遠覺得自己做的不夠好」。在教學醫院工作，覺得教學、研究都不夠好，況且還需要做行政的工作，過著每日被債追著跑的日子，還樣樣不滿意自己的表現。很想換輕鬆的工作，結果沒有逃跑，三十五歲時去了美國進修。這一年成為人生的分水嶺，開了一隻眼，國外所學成借鏡，發現了自己內在的能力，有了繼續留在醫學中心的力量。並開啟到世界各國旅遊的習慣，先生說：工作的目的，是為了下一次的旅行。

四十歲開始嚴重失眠，五十歲開始出現過敏咳（焦慮咳），中、西醫的診斷都是「龜毛、急性、搞操煩」，由於完美主義的性格，長期過度勞心，冷也咳、熱也咳、焦慮咳、說話咳，甚至咳斷了肋骨（骨質疏鬆，疲勞性骨折）。五十七歲下定決心離職（未達退休年齡），不再看診，留下教學工作，不然會感到對社會沒有貢獻。退休後，吃喝玩樂、遊山玩水、含飴弄孫，情況改善不少。幸虧部落格開張，分享生活的點滴，埋下日後出版書籍的「因」，才有今日成為推廣善終志工的「果」。（目前共有665篇文章）

六十五歲因為母親小腦萎縮症末期，拒絕插管臥床，斷食往生。在我退休八年後開啟了「奇幻的旅程」，我成為推廣自然善終的志工與醫師作家。有關斷食往生、推廣善終、生死學的文章寫在部落格的『生死學』專題，目前有139篇文章，以及三本書籍。（第四本是要講推廣善終的路上之心路歷程以及遇見的助力與阻力。）

演講中，簡單敘述了我如何協助250位病人斷食往生，闡明我所推廣「拒絕無效醫療，爭取生命自主權」的善終理念。

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慶幸的是我在六十五歲的高齡開始身心靈的學習，雖然無法改變容易自責、焦慮、求完美的性格，但是學到了與之和平相處的方法，多了些身心的安然與自在。這是最不可思議的福氣！感謝影響我最大的三位導師一行禪師、托勒和薩提爾，三位老師周志建、李崇建與羅志仲。有關身心靈的學習都寫在阿畢的天空的『創傷與療癒』專題，目前共有20篇文章。

人生是由無數個當下推疊而成，我們只需要專注在當下，學習不要被過去和未來綁架，那麼可以節省我們的能量，更具有創造力，讓每個當下過的實在而美好。人的靈魂生生世世，來地球一遭是來修行的，只要做好利己（讓自己靈魂有所提升）和利他（留下有益眾生的回憶與資產）的事情，就不枉此生。當我們專注在當下，會發現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逆增上緣也是為了讓我們成為更好的人。

演講當天，我聽了另外五位講者的演講，受益良多。主辦的單位是一群有創意、有行動力的年輕人，自稱「人生整理師」。他們協助有點年紀的人回顧人生，留下一些影片，做一個十八分鐘的演講，大部分家人來參與。每個講者還收到一個公仔作為禮物。祝他們創業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