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0月22日 星期二

150年前托爾斯泰筆下的死亡現場

俄國文豪托爾斯泰一生有多部作品對死亡做深刻探討,新潮文庫編輯室稱《伊凡 . 伊里奇之死》是死亡文學的顛峰之作。首位華人死亡學大師傅偉勳在其代表作《死亡的尊嚴與生命的尊嚴:從臨終精神醫學到現代生死學》中用了六千多字來分析《伊凡 . 伊里奇之死》對死亡文學、存在哲學、死亡教育的啟蒙意義。



這是一篇中篇小說,主要描繪主人翁在人生最後幾個星期所經歷的各種身心痛苦以及對人生的反思。伊凡是世俗的成功典範,年紀輕輕升上法官,住有豪宅,家有僕人,家庭稱得上圓滿,生活中也有各種休閒來調劑。在四十五歲的壯年,因為一次意外的撞擊,身體狀況快速惡化,在數星期後死亡。托爾斯泰想探討死亡來臨時,人們的各種感受與應對,譬如同事可能只在乎他留下來的空缺,將由何人來遞補而能提高薪資。疾病後期,家人可能開始不耐,而希望他快快解脫,大家也都能回歸正常生活。


不過小說最主要的篇幅在描述伊凡獨自面對死亡的內在感受與思考。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兩點:醫師的避重就輕,家人的虛偽應對,身邊人對死亡避而不談,讓孤獨面對死亡的伊凡感受到精神上的痛苦遠大於肉體。其次是,當人直面死亡時,才認真回顧人生,思考生命,對自己的一生有了嚴肅的覺察與批判。


有關醫病關係的描繪:


那位名醫來了,又開始了聽診,以及關於腎臟、關於盲腸的意味深長的談話。談話先是當著他的面,後來又在另外一個房間進行。然後是帶著意味深長的表情的問和答。結果他們仍沒有談到現實的生與死的問題(現在他面臨的只有這一個問題)。那位名醫帶者嚴肅的,但並非沒有希望的神情告辭了。伊凡向他抬起閃爍著恐懼和希望之光的眼睛,膽怯的問到,他的病有沒有痊癒的可能,那位名醫答道:不能保證,但可能性還是有的。伊凡送別醫師時那種期望的目光是如此可憐,以致他的太太看到這目光甚至哭了起來。因醫師的鼓勵而產生的興奮,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又是那同樣的房間,同樣的畫、窗簾、壁紙、藥瓶,身體仍是那樣不斷疼痛,使他備受折磨。於是,伊凡開始呻吟,他們給他打了一針,他就昏睡過去了。


他對親友的觀感與期待:


伊凡感到最受不了的是說假話,那種不知為什麼被大家默認的假話;說什麼他不是快要死了,只要他安心治病,就會得到某種很好的結果。這種謊言使他受不了。他感到受不了的是,明明是大家都知道而且他也知道的事,他們就是不肯承認,而且明知他的病情險惡,還要對他說謊,還想迫使他本人也參加說謊。謊言,在他臨死前對他所說的這種謊言,這種把他的死這樣一件可怕、嚴肅的事情,同他們所有那些出門作客、窗簾、午餐的鱘魚等等降低到同一水平的謊言,使伊凡感到非常痛苦。


除了這種虛偽的謊言以外,伊凡感到最痛苦的是,沒有一個人像他所希望的那樣來可憐他:有時候,在經過長時間的痛苦之後,他最希望的是(儘管他不好意思承認這一點)能有人像可憐一個生病的孩子那來可憐可憐他。他真希望別人能像愛撫和安慰孩子那樣地來安撫,吻他,為他而哭泣。


當一個人在房間時,他再也忍耐不住,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他哭的是自己的孤苦無援、自己可怕的孤獨、人們的殘酷、上帝的殘酷,以及上帝的棄他於不顧。


他對過去這一生的回顧與批判:


在生命剛開始的時候,在那兒,有一小點光亮。離童年越遠,離現在越近,那些歡樂也就變的越渺小、越可疑。妻子嘴裡的氣味、肉慾和裝模作樣;那死氣沉沉的公務,那為金錢的操心,就這樣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永遠是老套。而且越往後面越變得死氣沉沉。正如我在一天天走下坡路,卻還以為自己在步步高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呢?生活不可能這樣毫無意義,這樣醜惡。難道,我過去的生活不對頭?「生命黑得越來越迅速,與死亡的距離的平方成反比」。生命,就是一連串不斷增加的痛苦,這生命正在越來越迅速地飛向終點,飛向那最可怕的痛苦。如果說我生活的不對頭,倒也是一種解釋。但就是這一點我不能承認,他想起自己畢生都是奉公守法、循規蹈矩和品行端正的。


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他尋找他過去對於死的習慣性的恐懼,可是沒有找到。死是怎樣的?他在哪兒?任何恐懼都沒有,因為死也沒有。

取代死的是一片光明。

「原來是這麼回事!」他突然說出聲來。「多麼快樂啊!」

對於他,這一切都是在一瞬間發生的,而這一瞬間的意義已經不會再改變了。

他對自己說:「再也沒有死了。」

他吸進一口氣,但是剛吸到一半就停住了,兩腿一伸,死了。


將近一千五百年前的經典文學,因為洞悉人性,那樣深刻的描繪了死亡的面貌。現代的死亡現場,並沒有高尚或慈悲多少,或甚至因為現代科技而更為悽慘。托爾斯泰的文字仍然引起大眾心有戚戚焉的共鳴。有什麼方法讓死亡可以是美好、無懼、無憾,且生死兩相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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