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住我輩的「吃」與「不吃」

自從有了鼻胃管以後，病人沒有不吃的權利，吃的慢、吃的少、吃東西容易嗆咳、重病昏迷了，很高的機會被插上鼻胃管。插上了鼻胃管，其實病人就失去吃的樂趣了，只有經過管子的液體進入人體。這篇分享末期病人還很想吃，卻被禁止進食的案例。正常的「吃」，與完全「不吃」之間，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性？回到以人為本，尊重病人的身體自覺，記得問病人：「你想吃什麼？」至於他能吃多少，他自己知道。

畢醫師妳好， 我母親今年75歲，2年前因為久咳不癒就醫檢查，確認是大腸腫瘤轉移到氣管。這2年來在和信醫院進行了化療、放療，也使用標靶藥物。這週因為腸腫瘤大出血而入院醫治，她本人意識非常清楚，親手簽立不急救同意書（不插管、不執行心肺復甦術、不進加護病房、不手術）。

 我們也都支持她平靜善終的想法，但她一直吵著要吃東西（醫生因為要避免大出血而不讓她進食，只能喝水並注射營養針劑），她因此而每天都在生氣。如果病人自己覺得要吃飽才有力氣進入下一段生命旅程，請問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力配合呢？

（畢回覆：問她想吃什麼，準備好給她吃。她吃的下，才會吃。如果身體受不了，她自然只是淺嚐即止。她想吃卻不讓她吃，對她而言不合理，她也無法接受。萬一吃了不舒服，再來治療那個不舒服吧！通常吃了有害，她不會多吃的。但是完全不能由口進食，對有食慾的人來講，一定是很難受。請參考我最近的貼文，有位腦幹中風斷食往生的媽媽，插了六年鼻胃管，從未由口進食，斷食過程中，我們給了小量她喜愛口味的冰沙、冰淇淋滿足口慾，病人和家屬都很開心。）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畢醫師的回覆。

畢醫師您好： 謝謝您前陣子在我最慌亂的時候，回覆我那段話：「問她想吃什麼，準備好給她吃，如果身體受不了，她自然吃不下；不能由口進食應該是很難受。」這句話一直支撐著我，讓我在媽媽最後的日子不那麼自責。

簡單跟您報告媽媽在和信安寧病房至離世的過程： 9/17 媽媽入住安寧病房，還會和親友聊天、說過去在紡織工廠的故事。那時雖然已經有些瞻妄，但食慾還算不錯，我們在醫療團隊同意下，準備茶碗蒸、清麵線、豆花、嫩仙草、芋頭粥、蒸蛋等軟質食物，她有時一整杯粥吃完，還會問「我的晚餐呢？」也會抱怨「又是稀飯喔？」——那時她還很「想吃」。 

接著幾週，她的體力漸漸下滑，還是會說想吃，但份量越來越少，只吃幾口就好，比較常是喝水、含一小口仙草或一顆糖。10 月初開始，我在日記上標註「第幾天不想進食」，大約從 10/10 起，她已連續十多天幾乎不再吃東西，只偶爾喝水、讓我們幫忙清潔口腔。如果沒有您的提醒，那時我大概會一直懷疑是不是我沒有盡力餵她。 

到了 10/18 起，點滴也停止，只用止痛貼片、止咳、止血、利尿與減少分泌的藥物，讓她不痛、不喘、不被痰折磨。最後一週，她幾乎都在睡，每天生命徵象緩慢下降，但手一直是溫暖的，有時還會回握我們的手。

 

10/23 和 10/24，我們在病房幫她過了兩次「最後的生日」，姐妹們帶蛋糕來，她雖然已說不出話，但會咳一聲、張張嘴，彷彿知道大家來看她，很開心。

10/25 中午她在安寧病房裡安安靜靜地離世，沒有明顯痛苦，就像在睡夢中慢慢遠行。 

回頭看這四十天的紀錄，我很確定：不是我們不給她吃，而是她的身體一步步走到「不再需要進食」，而我們也在您的提醒下，讓她在還吃得下的時候有選擇、有口福，後期則以水分和口腔照護為主，不再勉強她。 

謝謝您那封信（註：才兩百字），讓我可以帶著比較少的自責，去面對媽媽最後那二十多天幾乎不進食的事實，也讓我相信她是被好好照顧、被尊重地走完最後一段路的。真的很感謝您，畢醫師。敬祝 平安順心！

註：

一、這是癌末病人對於食物需求的經歷，可為大家參考。

二、這個故事充分反應了食物對病人和照顧者而言有多麼重大的意義，只是「吃」與「不吃」，就可以讓人那麼糾結。

問題不是「吃」或「不吃」，其實是怎麼吃、吃什麼、吃多少的問題。文中提到「茶碗蒸、清麵線、豆花、嫩仙草、芋頭粥、蒸蛋等軟質食物」，我再加上「嫩豆腐、果泥、肉泥、馬鈴薯泥、碗糕、冰淇淋、果凍、優格、冰沙、冰塊（病人喜歡的口味）、棒棒糖」，請大家用想像力來接龍，其實有不少東西是臨終的人可以安全又享受的食物。不用介意營不營養，血糖會不會太高，有多少卡路里。重點是：尊重病人的感受，問問病人「你想吃什麼」，就有了方向。

三、以上這些適合末期病人吃的食物，其實也是吞嚥功能有障礙的病人適合吃的食物。在日本稱為「介護食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