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6月10日 星期一

發生在日本的臨終過度醫療事件

一位臉友分享了藤原新也這本書中一篇談論母親死亡過程的文章。藤原先生是日本的著名攝影師,出版了不少書籍。這本書2003年在日本出版,反映了「西醫師」對待臨終病人的處置不符合醫療專業,也不符合醫學倫理。在許多先進國家都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就看各國醫界覺醒的快慢,當然個別醫師也有不同程度的覺醒。而德國已經立法規定醫師給予臨終病人營養和水分,是違法的。沒有醫學背景的藤原先生觀察入微,寫的絲絲入扣,讓人心有戚戚焉!


以下文字摘錄自「雙手和十一無所求」第64-70頁。

我被通知母親昏倒送醫院的時候,正是櫻花快要開花的時節,在那春天的清晨,我在淺眠的狀況做了一個奇異的夢。


我和母親一起住在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獨棟老宅裡,母親對我說了這些話:

「現在外面有人要來殺媽媽,你趕快把外側的窗板關牢,然後幫我打電話求救。」

我朝著敞開的窗戶往外看,那兒有個從未見過的一道斜坡,斜坡上,一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站在那兒,男人手中拿著一把菜刀,我抱著恐懼的心情把窗板關好,伸手去拿電話,而電話竟然是老式的撥號轉盤,我將食指伸進號碼的洞裡想要撥號,卻怎麼也轉不動,心裡正焦急著,身邊突然出現一個穿著白衣、不認識的年輕女子。

「我來幫你轉。」

她這麼說著,然後就轉動電話盤開始撥號。


而現實中,電話鈴聲正好在這時候響起。我從夢中醒來,拿起了話筒,在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

「藤原先生家嗎?您母親的狀態現在非常危險,如果可能的話,能不能盡快趕回來一趟?

那是別府市一家醫院的護士小姐。

當時的狀況實在太緊急,以致於我沒有留意自己的夢境巧合地成為現實的預兆,只是匆匆忙忙地趕往羽田機場去了。


住宅大樓林立、清晨的芝浦大道上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我步伐急促地走著,突然間一個念頭糾纏著我,總覺得背後似乎有什麼一直盯著我,一回頭,西邊的天空中,一輪殘留在黎明微光中、朦朦朧朧的明月映入眼簾,我看到那景象,突然開始哀傷了起來,心中想:母親千萬不能死呀。


從東京趕到別府的醫院時,母親的狀態非常糟,好幾條醫療管像義大利麵一樣繞著她並插入身體裡。

第三天,亦是仍然混沌不清,定期襲來強烈的疼痛不但讓心電圖混亂,她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扭曲,看見親人骨肉這般痛苦實在很難過,但我卻有種感覺,認為在那疼痛發生的一刻自己一定要好好看著、守護著,即使我這樣睜大眼看並不能減輕她的痛苦,但總覺得,用這樣看著她的疼痛讓自己在心裡升起的苦,也許可以分擔一點她承受的痛苦。


從母親的容貌樣態判斷,即使像我這樣的外行人也知道恐怕沒有恢復的可能了。到了第五天,伴隨者她那極端的痛苦,我腦子裡突然有一個疑問,既然這樣一步步接近著死亡,為什麼非要延續她的生命跡象?


確實,所謂的醫療,可以治癒許多疾病,也拯救了許多寶貴的生命,但是當病人自知死亡已經顯而易見的時候,還施予維持生命徵象的維生治療措施,這樣真的可以稱為醫療嗎?特別是當病人在這種狀態下還伴隨著極大的痛苦時,那麼維生治療其實不過是延長痛苦罷了。


我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想著,如果病人住在醫院裡就必須遵照醫院的政策的話,那麼有沒有讓她搬出醫院回到家裡的方法呢?也就是說,選擇自然死亡這條路。

但想到這裡就遇上阻礙,那就是她現在全身上下的醫療器材。她全身上下插滿了那些完全不知道什麼作用的各種管子,如果要帶她回家的話,首先要把那些管子拔除,但如果這麼做造成她提早死亡的話,我可能會犯上殺人罪。


在那之後,母親併發了尿毒症,尿毒症的起因是腎臟機能不全,導致原本應該從尿排出的成分滯留在血液中而引起的中毒症狀。

我在母親併發尿毒症之前,就查覺到死亡已經是不可避免的,但那畢竟只能算是外行人的預感,是種沒有依據、模糊的想法,並不能藉此事說服醫師終止維生治療。


那也是為什麼許多臨終病人的家屬們,沒辦法帶著堅定的態度去面對醫師,只能把所有責任全權交給醫師,在遵守醫師處方之外沒別的辦法。


但是大概有不少病人的家屬,看著生命末期還要受盡痛苦折磨的病人,都希望可以進行安樂死吧,然而家屬沒有足以說服醫師的依據,而醫師們也缺少做決斷的動機,再加上法律明文禁止,就因為這樣,雙方互相僵持牽制,事情就這麼慢慢地拖延下去,讓病人嘗盡了極端的痛苦之後才終至解脫,我推測,像這樣的狀況,可能在許多醫院的臨終治療病床上天天都在上演。


現在,母親臨終前因為腎臟機能不全引發尿毒症,讓我有了可以說服醫師採取行動的依據。那實在是件非常單純的事,因為點滴一直不間斷將液體注入她體內,然而因為腎臟機能不好,導致她沒有排尿的能力,水分在她體內滯留,於是腹部就像氣球一樣漸漸膨脹起來。


這個樣子,不是水刑拷問是什麼呢?

感覺她正在這水刑的煎熬中慢慢死去。


我在那天的半夜,來到樓下值班室找值班醫師,打算直接面對面談判。

首先,我詢問了一下現在的病況,雖然醫師很懇切細心地為我說明著,但一切聽來相當空洞,只不過是拐彎抹角、不斷繞圈子打轉。

於是我直接切入重點。


「雖然我沒有什麼醫學知識,但有件事讓我覺得母親的醫療處置存在著很大的矛盾,那就是你們一直持續注射著液體,然而她卻沒有排出液體的能力,這誰看了都知道是很明顯的物理上的矛盾,而這矛盾又讓她產生新的痛苦,簡直就是要讓她在痛苦飽和的狀態下死去,希望醫師至少可以為她解除這項物理上的矛盾,我願意承擔提出這要求的所有責任。」


簡單的說,我的要求就是希望醫生將母親身上的管子撤除,換句話說,就是讓她安樂死的意思。

當時,醫生對我這外行人的考量提不出任何反駁的理論,只能保持著沉默,因為我所說的事實,實在再單純不過了。


我提出了這唯一的建議之後就離開了值班室,走上樓梯的時候看了一下手錶,當時已經是凌晨四點。


回到病房之後發現母親的腹部比一小時前還要腫脹,感覺甚至連臉都種了起來。我心裡想,如果這水刑拷問還要連續幾個小時持續下去的話,我決定自己親手將點滴的管子拔掉。

然後,就在夜空漸漸泛白的時候。

病房的門突然打開。


原來是那位值班醫師從樓下跑了上來。

中年的醫師紅著臉,帶著下定決心的表情。

對我們這些圍繞在病人周圍的家屬,醫生連看一眼都沒有,就開始一條一條將母親身上的管線拔除,然後往我這邊投了一個眼神,沒說一句話,又很快地離開了病房。

可能因為我去了這趟值班室,醫師的煩惱才得以消除,終於做出了決斷吧!


我感激的目送他的背影離開。

然後,很不可思議的,拔除了管線之後,雖然沒有看到液體滲出,母親膨脹的身體竟開始消下去。同時,臉上的痛苦表情也消失了。


隔天,母親就去世了。

她死去時的表情非常寧靜安詳。


註解:
一、那奇異的夢境,在我看來是臨終之人的托夢。很多家屬有類似的經歷。

二、在醫師判斷病人無復原可能的時候,其實就可以開家庭會議討論是否要停止增加痛苦,延長死亡的維生醫療(心肺復甦術、呼吸管、人工餵食管、人工輸液、輸血、抗生素、血液透膝、葉克膜等)。有很多醫師有這樣的專業能力,有時碰到家屬無法放手。最近兩年,我遇到不少家屬想放手但醫師不放手的例子,有各種不同的理由。

三、身上插滿管子的末期或臨終病人,家屬若想完成病人在家善終的願望,可以辦理「自動出院」,移除人工輸液和人工餵食管。尿管可以留置,以免尿排不出來。若使用呼吸器,可以用甦醒球將空氣經由氣管內管打入肺部。聯絡好居家安寧團隊,到家裡協助移除呼吸管。

四、這位病人在停止沒有必要的營養和水分以後,安樂的自然往生。但這不是安樂死,安樂死是指有重症無法治療又痛苦萬分的具有自主意識者,請醫師提供致死藥物而離苦得樂。

1 則留言:

  1. 書籍封面的這句話:
    雙手合十,一無所求。
    這八個字道盡了非常美好好自在的意境啊!
    當走到生命的盡頭,適時的放手,真的是最深最溫暖的愛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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