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畢的天空: 紐約ASL學人體素描憶往

2001年我曾經到紐約學畫畫，那是我人生中非常美好且豐富的一段歲月。我學畫的主要場所是藝術學生聯盟（The Art Students League of New York, ASL）。這是一個非營利的民間組織，從地下一樓到五樓，除了數十間畫室、工作室以外，還有畫廊、圖書室、館藏部、畫材販賣部、餐飲部以及數百個學生用置物櫃，真是應有盡有。

ASL成立於1875年，由一群國立設計學院（National Academy of Design’ s School）的學生所推動創立，旨在提供社會大眾一個自由、多元、完備且廉價的藝術學習場所。任何人不分年齡、性別、種族、國籍，任何時刻都可以報名參加各種課程。（從素描、粉彩、水彩、油畫、版畫、木刻到泥塑應有盡有，八月下旬休息兩週）

位在曼哈頓57街，卡內基音樂廳對面的「紐約藝術學生聯盟」。

這是我人生頭一遭上人體素描課，上了課才發現自己當了幾十年的醫師，雖然每日看診都是在看人體，卻對完整的人體沒有深刻的認識，更不要談對人體美的體會了。

ASL強調任何人體都是適合學習的對象，模特兒不一定要身材健美。我畫過的十幾位模特兒，各種身材都有，有瘦骨嶙峋的脊柱側彎女士，有肌肉隆起的健美先生，有腹部帶著好幾層游泳圈的超級大胖子，也有凹凸有致的妙齡女郎。學美術有個好處，一旦入畫，環肥燕瘦都是美。我常坐在中央公園或者地鐵裡看人，覺得從美術的角度來看，上帝創造的每個人都各有其美！下圖是十九世紀巴黎的畫室。那時候女性不能進入人體畫教室。

2001年8月1日（星期三）

上課的教室有兩個人在豎畫架，看到她/他們一一把90X150公分的大白板架上畫架，大吃一驚，趕快趨前詢問。一位叫Marlene的中年太太很熱心的帶我去販賣部，把剛買的素描簿換成90公分寬25碼的白紙一捲（signwriter’s bond paper），買了四個夾子，還示範如何在白板上鋪上白紙，裁下來，夾上去。

每25分鐘畫一幅90X150公分大的素描。模特兒在中央的檯子上擺位。視角好不好要靠運氣。

老師只有星期二、四來，其他幾天同學自己畫。同學大約十來人，大家自行練習。模特兒很huge，渾身是肉。她很輕鬆自然的脫衣，擺姿勢，大家專心畫畫，見怪不怪！25分鐘一個pose，休息五分鐘；連續三次後休息20分鐘，再擺三個pose。

第一次畫人體模特兒，第一次畫這麼大的畫，非常新鮮的經驗。雖然老師不在，新的體驗本身就是一種學習。畫完第一幅就手酸、腳酸，六幅下來，真是累趴了。畫的人嫌累，這位胖胖的模特兒更不輕鬆，間歇的動動發麻的手腳，很快的回復原位。擺位也能讓她喘氣，別提換姿勢的時候對她而言有多辛苦，尤其是躺著從平台上站起來，連走路都蹣跚的雙膝，不知怎麼能夠把這麼重的上身抬起來。每個人每節課才繳7塊錢，最多十幾位學生。一節三小時，一個小時鐘點費10元，在生活費這麼高的紐約，真是辛苦的行業。

2001年8月2日（星期四）

第二次到ASL上課，今天老師會來，出席的人比較多。老師是六十歲左右的先生，斯斯文文。三個小時中，探過我三次，講解過兩次。提醒我退後，看看模特兒，看看畫作，不要一直站在畫前，看畫只看上下左右局部，卻沒有看整體。另外，構圖前要整個外圍包括進去，算好位置，昨天到今天，我好幾次畫了身體，腳總是擺不進去。

雖然被老師挑剔右腳沒畫。這幅畫貼在牆上陪了我幾個月，感情深厚!

三小時的課，共畫六大張人體素描，只有時間畫線條，沒有時間畫陰影，這位老師覺得不需要畫陰影。老師幫我改了一些空間比例問題，提醒我用nice and clean line來畫，盡量不要用直的或水平的線來畫，要彎曲、傾斜才容易創造出空間感。後來看了數十張他的畫作，他不用陰影，用線條的變化來創造形狀（use lines to make forms）線條本身細微的轉折，確實可以把立體感表現出來。這位老師，怎麼能數十年只畫黑白線條素描，而能甘之如飴，真是神奇。而他大學學的是文科，並沒有進過藝術學校。

8月6日

第二週上課，技巧比較純熟些，但是還是畫的慢。今天這位模特兒比較酷，沒有笑臉，也比較不講話，有位老先生畫完一張就走了。我懷疑她不喜歡老先生的眼神，故意背對著他。感覺上，大家和上週的胖女士相處的比較融洽，她比較敬業，樂在其中。今天這位，看起來比較不情願，也比較投機，擺的都是比較偷懶、舒適的姿勢，重複得很厲害。擺姿勢的當中頻頻看手錶，連我也慌張起來。

8月9日

冷漠、不耐煩的模特兒今天竟然放大家鴿子，老師找來學生代打，也蠻有樣子的。穿著衣服感覺好畫多了。

8月15日

今天的模特兒是一位三十餘歲的黑人婦女，上課前看她在一張椅子上靜坐。休息時間瞄到她看的書是：「No water, no moon: A Zen story」（禪的故事）人看起來恬靜、幽雅、從容。從她可以擺出這樣開放自己的姿勢，就可以看出來她多麼的自在。（臉是最難畫的，時間不夠，簡筆帶過）

我越來越覺得老先生看模特兒的眼神不夠超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樣子。也許模特兒知道，不願意正面向著他。今天他勉強畫了兩張，有時坐著沒畫，有時搖頭，又提早走了。到底是他用有色的眼光看模特兒，還是我們用有色的眼光看他？

九月份開始我選了另外一位老師的課，這位老師會先講一些課，然後大家練習畫人體素描。練習的方法是我從來沒有經驗過的。

2001年9月5日（星期三）

第一天上Mr. Burban的課，在三樓Café吃飯時看見的華人老太太，也是上這堂課。一進教室，趕快先請教她。她說老師通常星期二、三上課，上課時用教室左側黑板，因此她都坐左側，請我坐她旁邊。說退休後開始來此學畫，已經三年，每週來畫兩個下午。主要都是上Burban的課，因為喜歡他的lectures。

2003年再訪ASL，巧遇Mr. Burban。他是一位慢條斯理、溫文儒雅的老師。讓人懷念！

教室裡有個人體雕塑打好燈光，比較少人畫。有一位模特兒在教室右側，整個下午三個小時都擺同一個姿勢（long pose），畫的人也不多。教室中央處是另一位模特兒擺short pose，同學圍成大圈圈，約有二十多人。牆上寫著schedule：1分鐘10次，5分鐘三次、10分鐘、15分鐘、25分鐘各一次，中場休息，然後25分鐘三次。

第一個一分鐘，愣住了，不知如何動筆，先看別人畫。第二個一分鐘，畫不成形。第三個一分鐘，連頭、手都沒有畫完。接下來，就不管細節，只畫人的大結構。接受過一分鐘的挑戰以後，發現五分鐘蠻長的，15分鐘夠畫一張八開大的人體了，25分鐘竟然有點長了。

一分鐘畫一仙。右下角是老師解說，希望我用細一點的曲線來畫。

五分鐘畫一幅，筆觸還是倉促潦草。

十五分鐘畫一幅，略有規模了。

下課後我和這位模特兒聊她的脊柱側彎，她小時候不知道可以治療。她和我聊西藏Tibet！

兩點十分，Mr. Burban出現，先發兩張講義：上課課程表，以及建議書目。原來九月算是新學期開始，從基本的如何拿筆、筆與紙的選擇、素描的要素、陰影等依序上課，提出的是一年的課程表。可惜無法都聽一遍，看來回國前都要選他的課，多聽點課，把基礎打好點。

課中講到素描的要素，包含線條、平面、光影、圖形、體積、比例、透視、設計和「不可教的」(Elements of drawing：line, planes, light and shadow, figure, mass, proportion, perspective, design, unteachable) 。最後這項「unteachable」讓人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