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所謂意識不清者對話談「斷食善終」

 批評我幫忙無意識插管臥床者斷食往生的人，說我沒有得到病人的同意，所以違法。我是覺得醫師和家屬強制病人靠人工餵食存活，才不應該，也不人道；在先進國家違反病人意願才是違法。其實所謂的無意識病人，精準的說只是無法用語言表達、與人互動，常常他們是有覺知的。我們遇到不少可以用眨眼睛、動手指、動舌頭來回應我們問題的病人。用心的溝通，我們是可以得知他們的心意的。我重看了斷食善終紀錄片〈順行〉的母片，紀錄我與馬爺爺溝通的方式。

淡定而深情的馬奶奶是紀錄片中的亮點，讓人感動

雖然馬爺爺無法以語言表達他的想法，其實神識清楚。在家人都有斷食往生的共識後，我與馬爺爺對話，並設法徵求他的同意。以下是我對他表達的主要內容，有部分不在紀錄片中。

---------------------------------------------------------------------------------

「馬伯伯，你好。我是畢醫師，我是你女兒和兒子的朋友。我知道你躺在這裡很辛苦，你的子女很孝順，他們很愛你，捨不得你受苦，請我來幫忙。你的身體其實很虛弱，不需要我們強灌你那麼多牛奶了，對不對？我們會慢慢的減少牛奶的量，你的身體就會越來越輕鬆，變得輕飄飄的喔！你會回到天上，那裡是一個很美麗的地方，有很多的花，有很多的天使。而且你會看到你的父母，他們會像你小時候一樣，看到你就張開雙臂擁抱你。你還會看到很多認識的朋友，也可能有你不認識的人來感謝你，可能是你以前幫助過的人，可是你忘記了。

我知道你曾經是軍人，當過教官，有很多學生很感謝你的照顧。你也是一個很好的先生，很棒的父親，他們都很愛你。你的太太很了不起，遠從菲律賓來台灣嫁給你，你很想要感謝她，對不對？（馬爺爺發生嗯嗯聲）感謝你的太太和兒女照顧你這麼久。他們互相很團結，生活也都過的很好，他們會好好照顧你太太的，你不用牽掛喔！你先到天上去探路，將來你太太會去和你團圓的。

馬伯伯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對不對？我看見你舌頭在動想要回應我。那你等我講完完整的一句話，你再動舌頭回答我，好嗎？首先我想確定我們不再幫你灌食了，你會有點餓喔，確定要這樣的話，請你動兩下舌頭。不要的話，就閉緊嘴巴。（舌頭動了兩下）你知道，不再灌食就是要回到天上去了，這樣是你要的嗎？是的話，請動兩下舌頭。不是的話，就閉緊嘴巴。（又動了兩下）還是你想繼續灌食，然後活的久一點？是的話，請動兩下舌頭。不是的話，就閉緊嘴巴。（閉緊嘴巴）馬伯伯，你好棒，我們完全瞭解你的心意了，我們會完成你的願望的。（註：以上歷程重複兩遍，女兒看見父親的反應，感動落淚。）

之後有兩三個星期的時間，連你國外的子孫也都會回來好好陪伴你，跟你道別。也有醫生和護士來照顧你。你不要擔心喔！也許你會看到已經往生的親友，因為他們知道你就要去和他們團員。如果你看到光，就跟著光走，天上是一個好地方，充滿了光明和希望，到那裡你就無病無痛，自由自在了，你要安心放下喔！」

這段話是我臨時出現在腦海，自然說出來的。當時攝影師完全無預期有這個過程，事後他在一次公開放映會時表達：他當時受到很大的衝擊，印象深刻。因為出乎意料吧！這算是蠻早期的個案，我不知道在哪裡自然而然學會了這樣溝通，對一個不會語言回應你的人，揣測他的心思與他對話。還不會說話的嬰幼兒，我們不是也可以跟他們不停地說。對話的基礎是因為關心和愛。

註：病人不想插管或人工餵食，但是並不表示他有面對死亡的心理準備，所以一定要從這個角度問他的意願。